“再过几天,儿子就回来了。”清晨的阳光穿透了积满在垂头丧气的叶子上的露珠,洒在空旷的客厅,妻子看了看日历,转而望向丈夫。而丈夫望着窗外,脸上只是挂着一张皮,他点燃一支烟,狠狠地吸了一口,烟雾很快笼罩了他的情绪。
从履职到阵亡,烟只效忠了主人一口,过了很久,丈夫才说:“准备一下,到日子接儿子去。”
早餐从头至尾,都只是金属、木头和瓷器的对话,早饭过后,丈夫将外套披在妻子肩上,然后搂着她一起出门上班。
清晨的小县城并不拥挤,寒气虽早已入住,但秋天并未完全光临,它的一只脚似乎还踏在小镇北方的荒郊野岭。翡翠般的树叶在碧天之下贪吝地享受着最后的阳光,对秋天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并未感到一丝惊慌。丈夫开着车,水汽在车窗上铺开。妻子用手抹开一块儿,双眼无神地盯着窗外,向后掠过的一幕幕都没有让她的视线凝聚成一个焦点。街上穿着时髦的青年,疲惫不堪的职员,行色匆匆的行人都为这个单调的城市注入了一点点色彩。
妻子的呼吸节奏渐渐乱了,丈夫皱皱眉头,拍了拍她的肩膀,笑着说:“开心点儿。”
妻子望望丈夫的眼睛,也笑了。
三天之后,小城下起了雨。从清晨到傍晚,雨恣意地、淅淅沥沥地顽皮了一把。寒意与秋日这对伴侣,终于在小城找到了合适的歇脚的地方。
这天清晨,妻子和丈夫就开始忙活——包饺子,炒小菜,写家信,包红包——大半天的辛劳只为儿子在这个小城停留的那片刻。
下午三点左右,雨还没有停。妻子连着打了几个哈欠,丈夫见了,笑着说:“睡会吧。别在儿子面前显得累。”
她用手捋了捋头发,便依偎在丈夫怀里睡了。丈夫如同当年对儿子一样,轻轻拍着妻子哄她入睡。他不自觉地笑起来,挑了挑盖在妻子脸上的几丝头发,望望弥漫着水汽的城市,轻轻叹了口气,也闭上了眼睛。
没过多久,妻子醒了过来,她揉揉眼睛,拍醒了丈夫。两人相对无言,眼见窗外的雨渐渐停了,默契地穿好衣服,出门了。雨虽然停了,但水汽还是把整个小城扣押了,天色虽晚,但不见太阳西落,还是悄然亮起的路灯昭示着黑夜的降临。
丈夫和妻子开着温暖的车,一路上高傲的路灯给他们刻下一道驶向远方的轨迹。
他们的车终于停在一条乡间小路上,妻子用包裹着东西,在丈夫的搀扶下,踏过泥泞而冰冷的泥路,走向不远处的墓地。
光滑的水泥石板上伫立的墓碑还在萧瑟的秋风中静静地等待,石板上两只笨重但亮丽如新的瓷碗正盛着干净的雨水,墓碑照片里面容清秀的少年依然淡然地微笑,不远处的一对儿夫妻也正步履蹒跚。
妻子半跪在石板上,倒掉碗里的水,和丈夫用手抹了抹光滑的石板,又换上两个新的瓷碗——一个盛着饺子,一个盛着小菜。丈夫在厚厚的水雾中燃起一堆脆弱的火,妻子把写好的家书和包好的红包投进火中,看着它们慢慢地化为灰烬,飞向遥远的灵魂深处。
黑暗吞噬了光明,墓边的灰烬似乎仍闪耀着微弱的、血红色的火光。一缕青烟混着热气向高空飘去,一定会到达云儿都到达不了的天堂,让他们的儿子嗅到着迟来的芬芳。
丈夫的车再次划过寂静无人的街道,路过无数个如同聚光灯的街灯的灯光环绕而成的舞台。树叶在灯光和水汽的洗礼下闪烁着耀眼的幽绿,光怪陆离的树影下,妻子蹲在当年儿子离开人世的街口,丈夫脱下自己的外套,披在妻子身上,然后将她搂在怀里。妻子的眼泪如同决堤的江河,奔涌而下,恣意地侵湿着衣襟。街角后方蹦出一个孩子,拉着大人的手欢快地向前跳跃。大人在孩子的拉扯下步履踉跄,却满心欢喜地听着孩子用稚嫩的童声背着刚刚学来的诗句:
晨起动征铎,客行悲故乡。
鸡声茅店月,人迹板桥霜。
槲叶落山路,枳花明驿墙。
因思杜陵梦,凫雁满回塘。
妻子闭上眼睛,一滴眼泪滚出眼缝,她打着手语:要是我能说话就好了……
丈夫的泪水依然没流,但他更加用力地搂着自己深爱的哑巴妻子。
(作者:福建师范大学 钟锦宸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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